一些人用钱消费文化，一些人消费生命为了攒钱，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观。许多文人50岁以后或隐于市，或隐于野。总之，只要一块地方，筑园葺舍都要了却早年的夙愿。不少文人虽“资不逾中”对园林爱之甚深，顾不了许多也就成就了一番事业。不少美术青年都有做园子的念头，奢望终究在消磨自身文化和经济积累之中实现。

　　“南圃”是我为打发时光营造的一个小空间，这个过程很美，算得上极富创造力的生活，有实质意义的生活，屋宇体量虽小，只为自己愉悦。别人说它很美，对我来说就像蜘蛛编织的网，为我扑捉清闲罢了。我这大半生是在“卖画买山”中度过。

　　画家造园和建造师造园是两个概念，苏州拙政园是典型的画家造园，老板原姓王，当时文征明和文彭他们爷俩喜欢造园，我没有见文征明怎么画这个园子的图，其实就是拿着笔在湿地里面画了一条龙，在这个48亩地里面画了一条龙，不像现在建筑家。怡园也是多名画家参与筹划与设计，一亭一屋均先拟出稿本，顾文彬在明代尚书吴宽旧宅遗址上营造九年。建成后取“论语”兄弟怡怡句意，名“怡园”。

　　画家造园是二维空间变三维空间。毕竟形式美的法则是一样的，长短，曲直，刚柔收放，虚实显藏，疏密文野等等所谓美术也。经典的东西比例合适。

　　分山裁水是造园的重要环节，假山很小权当万壑。弹古琴的人并不在乎听者，因其音量小，微妙之处未必都能品出一二。山林意味深求，花木情缘易逗，有真有假，作假成真。石涛云：“看山昨失一根藤”，假山上未必没有此意。虽是人作宛若天开。

　　苏州拙政园去过多次，前年我重游拙政园见山楼时，楼下有水瀑流出，若龙口吐水，这才恍然大悟。再入水廓，那跌宕起伏回环曲折的匠心令人惊叹，造园者的初衷体现的如此完美。云“绿树”水间游龙的意象提升了这个园的品位。还是这几个字：跌宕起伏，回环曲折，让我们知道什么是园林大写意。不平庸不落俗，妙在似与不似之间。

　　竹子芭蕉文人所好。做了园子才知道芭蕉绿化最快，每年老株周围发出五六个新芽，移到什么需要绿色的地方，那里指定有雨打芭蕉的韵致。竹子无须管它，窜的到处都是，时不时给你一个惊喜。从破土的笋开始，纠正你以为竹子越长越粗，事实是笋有多粗，竹竿便有多粗。成大事的人生来就那么粗，只是大家没有看到他的起始发苗，不要盼小竹笋将来长成大竹竿。竹子芭蕉是无须破费的植物，如同萝卜白菜稍微动动就可以得来清福。

　　一两平方的地方植榆叶梅，芭蕉和垂柳，春天梅花开的时候，垂柳还不曾吐芽，那金黄色的柳条既帮不了红梅的忙，也掩盖不了她的灿烂。当梅花败落，红萼泻地，长长的柳丝显得妩媚舒展，轻轻的抚慰着残萼，而这是芭蕉还在地下酣睡呢。而梅柳旺长绿叶时，芭蕉宽大的叶子会出尽风头，一直笼罩到大雪纷飞。一片隙地，争艳斗胜，赏心悦目。

　　关中陕南，南方的许多老房子都是土包木结构，立木之后用土坯填充成墙，或在木间扎以荊笆粉上泥，刷上石灰，这便是一个大景观，白墙加上横竖木头的黑线，远远望去便有几分姿色。白墙前的明式家具，白纸上的笔墨都赋予它浓浓的中国味。“南圃”小茶室就用了这种结构。

　　美是主观的，因人而异，是形而上的。“形而下者谓之器”，器就是物质，看得见，摸得着的东西，比如风景，花草，人物。

　　千红池以拥有千尾红鲫鱼命名。4月以来鱼儿摆籽逐渐觅食，每日必须喂些饲料，为了赏鱼也丟几个馒头任其争抢。洗锅水自然要倒入池中，有了些油花无所谓，浮游生物吃油，池中生物太多了，孑孓，蜻蜓幼虫，蝌蚪，水蝎子，蚂蝗，鱼虫等等，最让人操心的是红鱼。

　　翻开诗词，凡是提到鱼便免不了出现白鹭。“西塞山前白鹭飞，桃花流水鳜鱼肥”。自从养了一池鱼之后，那白鹭的形象便失去了张志和笔下的飘逸与悠闲。白鹭长得勾头驼背，尖嘴秃尾，一派贼相，事实上它确实是个贼。园子有一窝野猫，院子没有老鼠和蛇，这是他们的功劳。小猫一直长大，和人保持的距离是一米，毕竟是野猫，除了在路灯下捕碟逮蛐蛐，也常常蹲在池边，赏鱼的兴致不亚于我，一天偶然发现岸上的猫咪轻舒利爪，捉到红鱼放到嘴里的时候，我才知道，池中红鱼的天敌不仅有禽也有兽。

　　后记

　　先生对弟子倾囊相授，每和先生交谈后，我都要把内容补个记录，20多年下来我记了几个小本子。去年在深圳，先生希望我收集整理他的艺术思想，让更多的人受益，对此我感到很荣幸同时也感到担子太重，由于种种原因事情进行的较慢。不想今年10月先生仙逝，深为痛憾！喜欢园林确实是个天性，09年在苏州生活时，用每次一园的方法，細阅了苏，锡的大小园子。今回味，尤感先生造园之个性，将其关于造园思想简短择述，以飨师友。

崔来洲2017年11月